人工智能写作与网络文学重大变革

发布时间:2024-11-17 06:30:28 来源: sp20241117

原标题:人工智能写作与网络文学重大变革

开栏的话

纵览文艺发展史,那些引领创作风气的思想创见,无不是在相互激荡、启发中建立和发展起来的。即日起,我们推出《面面观》栏目,旨在就当下备受关注、正在不断演进的文化现象和话题,约请各方专家,从不同视角进行观察与探讨。愿此栏目提供平台,纳八面来风,展诸家之言,与读者共同走进这纷纭多姿、生机勃勃的文化现场。

人工智能介入文学艺术创作已是当下一个醒目的现象。作为一种数码写作,网络文学首当其冲。2024年3月16日,本版刊发《生成式人工智能崛起,对网络文学影响几何》,受到学界和读者密切关注。本期三位学者再次围绕这一话题进行争鸣讨论,分析人工智能写作给网络文学带来的深层改变。

● 20世纪90年代下半叶,中国网络文学开始了对“书写—印刷文学”的变革。受西方“数字文学”影响,形成了使用智能软件进行创作的超文本写作潮流

● 进入21世纪后,中国网络文学开始了第二次变革,类型化写作成为网络文学作品的突出特点

● 当下,中国网络文学发生了由人工智能写作推动的第三次变革,人工智能网络文学走上历史舞台,相对于前两次变革,此次可以称得上是一场真正的文学革命

突飞猛进的人工智能技术不断介入文学写作,使网络文学创作的主体和形态发生重大变化,未来有可能会推动网络文学发生一次重大变革,这是现代社会以来任何一次文学变革都难以与之比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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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说人工智能写作能够给网络文学带来重大变革,还要从网络文学发生机制说起,这需要理解“人、媒介、文学”三者之间的互动关系。马克思认为,文学艺术活动是人类社会生产的一种特殊方式。文艺生产之所以不同于一般生产,首先体现在媒介生产工具的使用上。媒介生产工具的发展变革,产生了不同文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产生了不同文艺文本、文艺审美形态,从而使人类文艺生产进入了不同发展时代。

在传统的印刷文学生产活动中,人体现出较强的主体性,无论是作者还是读者都需直接且积极参与具体的意义创造过程中。此时的媒介——笔墨纸砚、书籍、印刷技术等主要扮演着工具角色,自主性较弱。因此才有了再现说、表现说、接受说等绕过媒介直接从人类主体确定文学性质的各种观念。

网络文学是新媒介的产物。这里的“媒介”指向的是由数字技术统领的包括语言符号、计算机软硬件、网络空间等多种和多层媒介要素构成的媒介系统。事实上,在建构生成网络文学的过程中,较之于网络,数字技术处于更基础、更主导性的地位。因此,如果只着眼于媒介环节,网络文学实质应为“数字文学”或“数智文学”。

以数字技术为基础和统领地位的新媒介不再是被动的工具,数字化、数智化为它带来了较强的自主性,印刷时代的一般媒介成长为“智媒介”,其高级形态即人工智能体,它可以不同程度地自动完成意义生产。文学创作主体从人类向媒介转移就有了可能性,未来人类有可能成为被抛离于文学信息生产流程之外的旁观者。

需要强调的是,不同“人和媒介”关系下会生成出不同状态的网络文学:人类作者直接参与度越高、媒介自主性越弱,生成出的网络文学越靠近传统文学;人类作者直接参与度越弱、媒介自主性越强,生成出的网络文学越能超出传统文学而成为其自身,即数字化、数智化的文学。真正的网络文学,应把数字技术作为创作的主体性要素。在这个意义上,网络文学重大变革就是人类直接创作参与度不断减弱、媒介自主性不断增强,最后发展为通用人工智能(AGI)完全自动写作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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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30多年的发展历史,中国网络文学明显展现出三次变革的轨迹。20世纪90年代下半叶,中国网络文学开始了对“书写—印刷文学”的变革。受西方“数字文学”影响,起初中国网络文学在变革中展现出较高的姿态,即形成了使用智能软件进行创作的超文本写作潮流。超文本写作降低了人类作者在创作中的直接参与度,将一部分创造让渡给了软件(媒介),同时也提高了读者用户接受或参与的技术门槛,使网络文学写作走向了小众化。之后中国网络文学回避了数字技术的生产功能,而是将明清以来从通俗文学到精英文学的样态搬到了网上。此时,人类作者的直接创作参与度与媒介自主性大致处于平衡状态。大众变革文学的热情被唤起,各行各业的写作爱好者纷纷涌向技术零门槛的网络空间。

进入21世纪后,中国网络文学开始了第二次变革。此次变革,人类主体参与和媒介自主性的平衡结构并未被打破,而是在这一框架下进行了内部调整。首先,Web2.0带来了“用户生产内容”的出现,作家向读者独白式、单向的文学交流模式被真正的用户互动和合作生产模式所取代。其次,网络文学平台将作者、读者、编者等从业者圈入园内,极大地刺激了他们的生产热情,网络文学商业化运作模式由此形成。再次,中国传统通俗文学和西方幻想小说等文学类型元素在网络空间中重新融合发酵,生出了各种网络类型小说,类型化写作成为网络文学作品的突出特点。此次变革的成效主要体现在作者写作和读者阅读规模的不断扩展方面,至今网络文学已成长为用户最多、覆盖面最广、创作最活跃的文学样式。根据中国作家协会发布的《2023中国网络文学蓝皮书》,截至2023年底,我国网络文学用户规模已超5亿人,网络文学海外市场规模超40亿元,海外活跃用户总数近2亿人,覆盖全球大部分国家和地区。

当下,中国网络文学发生了人工智能写作推动的第三次变革,相对于前两次变革,此次可以称得上是一场真正的文学革命。虽然西方和中国早期的计算机也有自动生成故事和诗歌的智能写作,但并没有被纳入网络文学范畴。到了移动互联网广泛使用后,人工智能和网络相结合,不同于超文本写作和网络类型小说创作的人工智能网络文学,才走上历史舞台。这两年,不断迭代升级的人工智能大语言模型纷纷问世,以超强的数据储存和计算能力把曾只适用于短篇网络文学的自动写作推向了新的发展阶段。当前,有国内团队在整合国产众多大语言模型的基础上,以“人—机(媒介)”合作方式创作出100万字以上的长篇网络类型小说。至此,人工智能写作已经可以覆盖网络文学的所有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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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能写作推动网络文学重大变革,突出体现在如下方面:首先,人工智能写作充分开掘了数字技术潜能,为网络文学成为真正的“数智文学”铺平了道路。网络文学之所以不同于印刷文学,最关键之处在于数字技术使文学生产的底层逻辑发生了从类比法则向计算法则的转换。在印刷文学活动中,人类主体的思想、情感、体验在各种类同性的物质媒介之间表征、传递、复制、接受,此即类比性文学生产。在网络文学中,上述一切都成为按计算法则进行的数字化活动,即通过采样和量化方式将类比世界中的连续性事物转化为可以标注出一定数值的离散性数据模块,它们可以在保留各自独立性的前提下组合成更大或被分割为更小的对象。这种情况在一般性网络文学生产中已经存在,不过还不够典型。

人工智能写作则通过强大算力处理海量数据,使文学信息模块与模块之间的拆装组合可以精准瞬间完成,这个过程被称为审美数字编程。此时,人工智能体不需拥有人类的经历、体验、情感,却可以完整复现人类作者所创作的一切,甚至会在场“涌现”出人类作者难以创造出的审美质素和新的艺术风格。

其次,人工智能写作开拓出了多元化和新型网络文学生产主体。具体包括:第一,传统网文作者使用人工智能助手辅助创作,日更可达几万字,这里出现的是增强性人类创作主体;第二,一般作诗机、微软小冰等和当前各种大语言模型,只需人类输入指令,就能自动生成短小篇幅作品,借鉴法国学者拉图尔的说法,这里出现了文学创作领域的人工智能“拟主体”。第三,对于当前大语言模型网络长篇小说创作来说,人类作者按照网络类型小说套路创作出必要的提示词,大语言模型再根据提示词进行文本内容的自动生成,最终人类作者修改完善定稿成文。这里形成了典型的“人—机(媒介)”交互主体。人工智能写作介入网络文学之后,人类作者主体、增强性人类主体、人工智能拟主体、“人—机(媒介)”交互主体,多元共存,交相辉映,这无论在传统文学史上还是此前的网络文学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人工智能写作使网络文学进入了多元主体和联合主体时代。

再次,人工智能写作为人们从“后人类时代”的角度观察网络文学提供了更多可能。形成于20世纪80年代的后人类主义,也被称为后人文主义,发轫于对传统人文主义的反思和批判,试图破除人类中心主义等关于人的神话。人工智能写作中多元化主体和联合主体的出现,打破了人类是文学创作唯一主体的同时,也给人类中心主义等思想以迎头痛击。人工智能写作的发展趋势是开源共享,一种去中心化自治组织已经呼之欲出。同时,人工智能写作以计算的方式,打破了再现说、表现说、表征说、艺术世界说等各种传统人文主义文学观念,与赛博格思想、普遍生命力说、新物质主义等后人类理论形成了呼应。从这个意义上说,人工智能网络文学有可能走在通往后人类时代的文学的途中。

(作者:单小曦,系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文艺批评研究院教授)

(责编:杨虞波罗、杨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