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11-02 05:52:56 来源: sp20241102
在北京,有很多读书看书的好地方。我最常去的是未名湖畔的那家旧书店。书屋不大,一眼到底。靠墙处两座书架一字摆开,与南北立着的另三排恰好写出一个高大的“山”字。书脊五颜六色,一股淡淡的油墨气,混着一丝潮霉味。这气味来自旧书,虽不优雅,我却甘之如饴。
我嗜读书,尤其喜读旧书。那些拇指与纸张摩擦后遗留的指纹,笔尖下流淌出的勾、划、圈、评等留痕、注释,甚至于纸页中夹藏的一枚枯瘪的树叶,恰如老物件久经盘玩后沉淀的包浆,又如墨宝中前辈大家的题跋、印章,皆是前人烙刻下的珍贵足迹。我们正是踏寻着这些足迹,跨越眼前的山海,翱翔于历史的天空。
书山有路。我绕“山”而走回到原点时,看向屋子的主人。自我进店起,她一直坐在门口,低头看书。我突兀地站在那儿,一时不敢言语,直到她轻捻书页,“哗啦”一声将我从沉寂中拽出。“有啥推荐的旧书不?”她抬起头,细细打量后,轻声问我:“喜欢旧书?”见我点头回应,她起身走到角落书架处,抽出一本《平凡的世界》。
此书是1994年发行的老版本,页面磨损,背胶开裂处也用白纸修补过。这些岁月痕迹,与这本书的气质有微妙的契合。看着印有路遥签名的绿色书皮,眼前不由得浮现出陕北高原上那个质朴且倔强的身影,还有那个中学时代躲在被窝中打着手电筒阅读《平凡的世界》的我。书中那些和土地一样质朴又饱含热意的文字像一颗颗子弹,击中了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让我气血翻涌,浑身颤栗。那时,路遥似乎理解了我,而我也似乎读懂了孙少平。也正是从那时起,我同这个勤劳懂事、善良细腻的农村青年一样,爱上了读书,并从一本本书中汲取前进的勇气和力量。
读旧书,除了读取其中的哲思与妙趣,也为一睹书中作者和读者擦碰出的火花。它是前人留下的足迹,更是个人悟省的机缘。我曾在店里淘到过一本魏巍名作——《谁是最可爱的人》。它斜插在书列中,探出半截身子与我打着招呼。只一眼,我便记起父亲多次讲过的那件往事:他上初中时在半天内将这篇文章背熟,并在年近六旬时仍能全文背诵。回到住处,我翻开书,试着去挑战父亲当年创造的纪录。当我看到那场战斗结束后,烈士们因为与敌人抱得太紧而无法分开时,不禁心潮澎湃。第二天清早,舍友见我背诵得实在太过入迷,便说要送我一件礼物。几天后,他从家中带回一枚刻着“松骨峰英雄团”的纪念章。一问之下,这位曾服役多年的老班长正是来自松骨峰英雄团,“最可爱的人”的继承者竟然就在我身边!
某些在过去发行少、受众小的专业书,也只有在旧书店才有的卖。我曾买到一本齐鲁出版社的《苍山方言志》。打开旧书,读到那一句句熟悉而陌生的乡音时,我就会忆起当年的人和事。一切仿佛都在昨日,这感觉很微妙,让我欲罢不能。我想,若是将旧书拟人化,他应是一位沉稳内敛的老中医,自带一种安静祥和、平易近人的气场。老先生在身旁坐下,当他手指搭在我的腕处,周围仿佛静止,一切都那么亲切那么踏实。诊脉结束后,我合上书页,才发现老先生留下的医嘱就是书中的某句话。
不经意间给人惊喜,冥冥之中必有收获,这正是旧书的无穷魅力,也正是我寻旧、怀旧的情怀所在。
《 人民日报 》( 2024年07月24日 20 版)
(责编:赵欣悦、袁勃)